最近,我25岁的表弟告诉我他准备再次换工作。这已经是他第六次准备换工作了。以前他是自己改变职业,但这次是被动离职。原因很简单:餐馆生意近期太差了。以前一天能做几百桌,现在一天总共只有十几桌。工资越来越少,店里已经辞退了好几个服务员。
表弟的生活状态或许是一部分农村青年的写照:初中毕业后没考上当地任何一个高中,初中毕业后就开始闯社会赚钱。他父母(我的叔叔婶婶)也觉得既然考不上高中,那就趁早赚钱也好,反正表弟以前的成绩证明他不是考大学的料。在21世纪初期的农村,初中毕业就打工赚钱的人很多,念高中乃至考大学的人很少。那时候所谓的职业技校也没有那么多,也没有现在这么认可度高。于是表弟就在16岁那年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生涯。
第一份工作是跟随工地务工的父母学习泥瓦匠,学习搬砖、砌墙、和水泥、搬运河沙、刷墙、弹墨线、贴砖、擦缝、盐酸洗墙。一年多之后,表弟就不想干了。表弟想去学点技术。
第二份工作是老家的一个熟人介绍的汽修学徒。跟着一个私人汽修店的老板兼师傅学习修理发动机。最开始一年是没有工资的。每到过节比如端午、中秋、国庆,按规矩徒弟要携带烟酒上门。第二年,月工资800。随着4S店的普及及保险行业的开拓,私人的这种路边修理店越来越没有生意。师傅还是尽心教了,因为师傅的儿子不愿意子承父业。兜兜转转到了汽修学习的第3年,师傅仍然没有涨工资的待遇。家里一合计,决定让表弟去省城的汽车城或者4S店看看工作机会。于是,表弟离开了师傅。
表弟一脸兴奋地去了省城,觉得好歹能找个不错的学徒工作。然而他的初中学历让面试官直接拒绝了他,技校的汽修学习者都在排队。由此,表弟与汽修行业也没有缘分了。
第三次他去了广州的某个制衣厂当流水线工人。干的是烫衣服的活儿。一天到晚得站着,12小时一个班,一天下来腿几乎都挪不动,得自备防静脉曲张袜。一月到手的工资3500左右,不包吃住。表弟上班的同时在厂旁边租了一个单间,500一个月。零零散散购置了电磁炉、电饭煲等物品自己做饭。这样平淡生活了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,表弟下班回到自己的出租屋,发现电磁炉、电饭锅等都被人撬门一锅端了。报了警,但那些电器再也没有找回来。干了一年,表弟最终带着6000的存款回家了。此时表弟已经21岁。农村20岁就可以开始考虑结婚了。流水线的工人是没有择偶优势的。
所以表弟第四次的就业,为了多攒钱,又回到了泥瓦匠的老本行。泥瓦匠苦是苦,但是收入比流水线还是好很多。行情好的时候,干一个工地,能攒1万元。陆陆续续开始相亲,相了好几个姑娘,都没成功。几次失败下来,有介绍人委婉提醒婶婶应该买房买车了。老家有女儿的人家提的要求都差不多,要在县城有商品房,农村的房子不行,同时还得有车。不得已,叔叔婶婶拼了所有家底花了三十多万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,并且购置了一辆10万+的车。车房到位之后,就有人来表明好意了。很快,就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妹子相亲,相处,然后在两家父母的张罗下结婚,办礼。彩礼是当地行情价,8.88万。前前后后,娶妻大约花费表弟家庭的五十万。
然而,好景不长。叔叔婶婶日益衰老,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前。表弟妹全职在家带娃,支出开销都不小。恰逢工地频繁出事。好几个老乡高空脚手架作业时,不慎踩空摔落,当场去世。经历几次丧礼之后,表弟觉得有些恐慌。工地的行情是一个人等于80万元。退一万步,自己的命如果换了80万元,上有老下有小,小家绝对会散。表弟开始谋求另一份相对安全的工作。
第五次就业是家乡的一个流水线工厂。新人进去的规则是连上一个月夜班,18:00至次日8:00,工资4000一个月,包吃住。12人集体宿舍,水煮土豆白菜类大食堂。表弟咬牙干了不到3天,旁边的工友陆陆续续跑路,一问才知,工厂下个月就要搬迁到外省了。不得已,表弟又开始谋划第6次就业。
表弟的第6次就业就是现在的餐饮店服务员。初期从切配菜、端盘子、擦桌子做起,每天计步在20000以上,一个月光鞋子就磨破好几双。优点是不用上夜班,也不用晒太阳,餐饮的伙食也比流水线工厂好很多。于是表弟把弟妹也喊过去上班了。叔叔婶婶专职在家带娃。然而疫情来了,其他行业甚至餐饮业整体下滑,店里逐渐缩减人员。表弟又要开始谋求第7份工作了。
以前网络上流行着一个段子,大意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time zone。但从表弟的经历来看,如果错过了教育的常规流程,比如初中毕业就进入社会,后续可选择的就很少。关键的节点只有那么几个,错过了,就步步难。类似的青年成长轨迹还有很多。职业高中教育是近些年才开始实行的。对于农村某些没有考上高中的90后、95后而言,以前不存在职业高中教育这条路。近些年随着分流、人口增长下降,职业教育才逐渐被看到。但对于初中毕业就开始闯荡社会的他们而言,很多门和窗户都关上了。以前看有的群在讨论公积金的多少,而同时也有的群在群里进行维权咨询。很多初入社会或者没有经历过大学乃至高中教育的人不知道社保、五险一金、需要签合同,更无暇谈起劳动法。很多时候,只要有工作就知足了。一个普通人,也是一个普通团体的缩影。